第四集:「寂寞與吶喊」
對談全紀錄本集與談人:
文化總會陳郁秀秘書長(以下簡稱「秀」)
多發性硬化症病友陳孟伶女士(以下簡稱「孟」)
角落新世界節目主持人楊玉欣小姐(以下簡稱「主」)
主:聽眾朋友,在我們節目現場的是文化總會秘書長陳郁秀教授以及陳孟伶女士,我們今天要談一談孤獨與吶喊,我們要從兩位的生命經驗出發,來跟我們分享您最孤獨的一兩次經驗,好不好﹖那我們請秘書長。
秀:主持人還有孟伶女士,以及所有的聽眾朋友大家好,今天很高興能夠來到這跟大家分享我的人生經驗。那有沒有孤獨過﹖有沒有痛苦過﹖當然有,我舉最痛苦的兩次好了,一次是我的先生盧修一先生,他因為台獨案要入獄,對我來講是晴天霹靂;那第二次呢,是他的過世,他得了癌症過世,這兩次我都非常孤獨。
主:那老師您是不是再跟我們分享一下,他入獄,是因為他被懷疑台獨嘛,那在那個當時,妳在當下是什麼樣的感受﹖
秀:因為我跟他兩個都是留學生,然後在國外留學的時候,當然知道他非常熱衷於所有的政治、社會運動,不過最重要的是,他的論文是寫台灣共產黨史,那當時在寫的時後我就跟他講:「這個回去會不會有危險﹖」他跟我講:「安啦」我說:「怎麼安﹖」「我就自己先報備啊,我要回去之前,我就跟政府報備說我是研究這一方面的,所以我在我的書籍啊,我的很多聯絡上可能…就先報備嘛。」那我覺得他這樣講也沒錯,沒想到還是發生了。那發生的時候我覺得是晴天霹靂,因為後來我知道,盧委員他不讓我知道很多事,他是跟我講其實是保護我,所以後來他事情發生,人家問我我也是一問三不知,很多人就跟我講哪有太太是這樣當的。可是也因為這樣,我就是覺得,在第一個時間上人家就跟我講:「妳嫁錯丈夫了」我說:「我沒有嫁錯丈夫,我們生錯時代。」時間點上不對,因為那其實是屬於思想自由的部分,在戒嚴的時期,這個是滔天大罪,可是如果大家看今天,我們言論已經自由,思想自由,我們民主運動已經上路之後,其實這個都是小事一樁。 
主:那麼老師您是不是再跟我們分享一下,我知道大概有三年的時間,盧委員他是在監獄當中度過的,那麼這三年,妳的過程是怎麼樣﹖
秀:我覺得一個失去自由的人,其實我們常人大概很少去想,你只要一天,我都會覺得二十四小時都是很難耐的,所以對我先生來講呢,他剛被抓的第一個月,他是音訊全無,而且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裡,那最可怕的是在他被抓的前幾個月有陳文成事件,就是台大的數學系教授,然後他被抓去一天以後就已經死亡了,所以對我來講,那個時候真的是非常的恐怖,所以第一個時間點上,當調查局的人來到我們家裡的時候,他就把所有的門窗全部都站滿了人,然後不准我們對外聯絡等等,在心理上你就會覺得你不自由,你被監視,不能打電話。那種恐怖是非常孤獨寂寞,而且害怕。那個時候,後來我哭了沒有兩三天以後,因為那時候我們孩子都很小,老大六歲、老二四歲,老三才滿週歲,我一個人帶三個孩子,跟我婆婆,那盧委員不在,我們又行動不自由,所以在那個時期我就發現,我一個人垮,我不曉得我三個孩子怎麼生活﹖我也不曉得我婆婆要怎麼生活﹖所以我就覺得,其實要積極一點,以另一個角度來……也就是說要怎麼樣讓我自己不要那麼難過,不要那麼害怕,要不然我的孩子更害怕。
主:那麼老師妳是怎麼樣度過的﹖妳怎麼樣在那樣恐怖的狀態下不害怕﹖勇敢的擔起一整個家庭的重擔﹖
秀:我覺得就是我的藝術我的音樂,我的音樂就是我的宗教,我在那個時期,每次心理很不平衡的時候,我就會彈鋼琴,在那個時期最能夠令我心裡平安的一首曲子,我每天都彈它,就是舒伯特的一個鋼琴跟大提琴的奏鳴曲,我當然是彈鋼琴的部分,但是我每天都聽那個音樂,就讓我能夠不惶恐,把心情安定下來,然後也能讓我入睡。所以其實在我最孤獨的時候,都是我的音樂陪伴著我。
主: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。
秀:妳也是學音樂,我想妳也知道他那個神奇的力量。
主:其實我現在也是,我最大的平靜自己的方法,也是彈彈琴,可以讓自己在很短的時間進入到另一個世界。
秀:我會覺得說,好比我的恐懼會從我的指尖流出去,我會這樣子感覺,讓我的心情能夠平靜。
主:太好了,那麼接下來在我們現場的是我們的好朋友,孟伶姊,她罹患的是多發性硬化症,我們在上一段有介紹到,是不是也請孟伶姊跟我們談一談,妳個人最孤獨的一次經驗好不好﹖
孟:我記得有一次是我想要住同學家裡,不想要回家,但是我還是有打電話回家,但是我媽說妳一定要給我回來,所以我記得那天我是很晚的時候坐公車,然後哭著回家的,那時候好像還在下雨,青春期又覺得這樣好像很感傷,反正是全身濕答答,我還記得那時候有個很好心的女士,拿著整包面紙跟我說:「妳要不要用面紙把自己擦乾一點,不然會感冒。」
主:那妳認為這個孤獨的經驗帶給妳什麼樣的啟示呢﹖
孟:我覺得我媽媽還是我這一生幫助我最多的人,我現在,甚至在我生病的時候,她還是幫助我最多的人。
主:孟伶姊,妳曾經有跟我分享過說,有好幾次妳嚴重的發病,有一次妳發病之後醒來,是腦醒來了,但身體沒醒來,我很想知道……
孟:那是在九一年的時候,因為那時候是嚴重到插管,那個時候已經傷到呼吸了,反正它就是一直攻擊到中樞神經,然後我還記得那天我是自己走進醫院的,然後我跟我媽說:「媽,我要住院了,妳明天能不能幫我帶東西來﹖」我媽還說好。結果那天晚上的時候,我就一直昏睡,護士進來叫我,要餵我吃藥,我就已經起不來,然後晚上他們發現我不能尿尿就開始插尿管,第二天早上家人來的時候,我媽媽還有我先生他們就發覺我怎麼那麼嚴重,下午的時候就開始呼吸的指數在下降,一直在下降。那時候我知道他有個聲音是說:「我現在要給妳插管了,可能會有點痛苦,不過妳要忍耐。」後來一個禮拜在仁愛的加護病房,那時候是有點半昏迷的狀態,但是還是有點清醒啦,我知道有一些很嚴重的病友會走到這種情況,我自己也有這種心理準備,我有在加護病房跟我媽媽說:「完蛋了,我會跟他們一樣,我一定要請一個外傭。」後來醫生越看情形越不對,就把我送到新光,因為新光那邊可以做血漿置換,但那時候送到新光的時候,我覺得我的腦已經全部清醒了,但事實上這一路我並沒有想到死亡,然後送進加護病房的時候,是胸腔內科的醫生來看我,我只一直問他說:「我什麼時候能拔管」。
主:我知道很多病友在面對疾病的時候,其實都是一個人,沒有人可以幫助你分擔身體上的那個痛苦感,或是說包括妳精神上的,孤獨的感覺。我想知道說,腦子醒來了但身體沒醒來,妳感受到生命是什麼﹖ 
孟:我沒有想過生死的問題,但是說實話我那時候是極端痛苦的,一句話就是腦醒身殘。
主:因為有的,時候像我自己,雖然沒有這麼嚴重,不過很多時候,當你不能控制自己身體的時候,而當你思想很清楚,你想要做什麼卻做不到的時候,然後你說別人也不一定能明白,那時候你會有一種很孤獨的感覺,那孟伶姊,妳還有孤獨的經驗嗎﹖除了妳在中學的經驗之外﹖
孟:那就是在加護病房的時候。
主:怎麼說呢﹖
孟:因位那時候是自己要去面對,事實上加人能看的時候,在加護病房裡面,一天有三個時間,那時候我最大的希望,大概是每天看著時鐘,看著現在幾點了﹖會客時間到了嗎﹖今天誰會來看我﹖
主:也許很多聽眾朋友都沒有這種經驗。妳一個人在加護病房裡面,那段時間妳大部分在做些什麼﹖其實我也可以分享一點,因為我不時要去醫院裡面,一個人,然後也沒有別人,一些好朋友就會帶書來給我,有的人帶一些音樂來給我,有的人帶一些吃的來給我,可是最終,還是妳自己一個人。這些人來的時間很短,能夠真正陪伴妳的時間很短,所以就是一個人在那裡度過漫長的好多天、好多天。那妳可不可以分享在這個過程裡面,妳心裡的感受﹖
孟:一直在想一件事情:我這個人生,就是從小到大,所有的事情。然後一直在懺悔吧。就是說,我可能不應該這麼叛逆,所以我才會變這個樣子,或者是說,人生總是有一些我們犯的過錯。應該是想到這些事情,然後還有就是跟護士聊天,我那時候更嚴重,我那時候是插管的,鼻胃管,根本連東西都沒辦法吃,是完全用手寫,但是我那時候字是分開的,因為神經的關係,所以寫的字對不在一起,甚至重疊的,別人根本也看不懂,我就聽到醫生跟護士在那邊嘻笑,然後說:「寫什麼看不懂。」
主:也許我們可以聽到,我們的世界其實跟很多人的世界都不同,而事實上,每一個人的世界都有不同的風貌。
第二段
主:我們在這裡談的是孤寂與吶喊,談一談生命之中有好多時候,要自己一個人勇敢堅強的度過。那在這個過程當中,我們這一段也許可以先做一個假設,就是請妳們來談談妳們的伴侶。是不是請老師您先談一談,妳的先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,妳們的關係是怎麼樣的﹖
秀:我是認為我們夫妻的關係,像是兩個圓相交,有相交的部分也有不相交的部分,相交的部分就是我們共同來經營我們的生活,我們也共同成長。好比說在政治方面我比較不熟,那我也會在對於社會的關懷……妳知道我是學鋼琴的嘛,我們就是生活在象牙塔裡,永遠都被人家捧在手心上,出去演奏的時候是在演奏聽。但是我先生他應該說是一個社會主義者,所以所有的東西應該跟所有人分享,所以他帶著我走入鄉村,走入……甚至是貧困。他會講說:「一個人高高在上,有幾個人欣賞你﹖但是妳如果能夠放下身段,把妳的音樂給別人的話,妳會得到更多。」我從他身上我覺得是真的。當然孤高自賞是一個藝術家……我本來在二十幾歲以前都是這個樣子,結婚以後就發現,如果妳能夠把妳的藝術讓別人也可以享受的時候,能夠得到的更多,這個是我跟我先生學習的,所以我認為他是一個非常有智慧的人,我們夫妻的生活我剛剛講過,相交的部分我們共同生活,不相交的部分就是我們的專業,他非常尊重我的專業,他有他的專業生活,我有我的專業生活,他常講說:「一對夫妻,一天二十四小時只要有一個小時能在一起談心就好了。」不需要整天膩在一起,但是也不要不在一起,跟他在一起,他是先生,但是也有朋友這樣的感覺,更像老師,因為我覺得在很多人生的學習上他給了我很多。
主:我有讀到一些資料,就我知道,盧委員他在醫院裡面是最香噴噴的一個人,然後他也是很愛送人家禮物的一個人,只要人家看著他的領帶覺得喜歡,他就拔下來送給別人了,還把妳送他的生日禮物都給送出去了。
秀:他只有沒把太太送出去喔,其他的他大概都送出去。他穿一套西裝,結果回來上衣不見了,我說:「還好你長褲不敢脫,不然你整套就送給人家了。」可是我的麻煩是說,你上衣送出去,那這一套怎麼去配套啊﹖他覺得有東西就要跟人家分享。我還記得柏林圍牆拆除的時候,我們一同到柏林去旅遊,然後就有很多俄國來的鐘錶,非常的大,我就覺得很奇怪怎麼那麼大,他就一買買了二十個,我說你買二十個幹麻﹖他說送給朋友啊,我說這麼大誰要啊﹖我就這麼講他一句。後來回來他就送給朋友還有助理等等,大家都說這個很特別,既然大家都說很特別,我就跟他講留一個給我,他說不行,他說:「妳認為這個不漂亮,要給會欣賞的人。」居然連一個都不給我,我們家裡一個都沒留下,全部都分光,他覺得快樂,或是其他所有的東西都是要人家分享。所以他回來的時候,好比看到一位老伯在我們巷口,他大概是去市場剪一些人家不要或是什麼的來賣,他每次九點十點回來,就把人家一攤全部都買回來,他買回來我問他為什麼﹖他說因為人家還沒賣出去啊﹗他買回來之後還要叫我撿菜,因為那個菜不是很漂亮,就叫我撿,撿完他就用個袋子放,還要分送給鄰居喔,我說我們的工作滿多的。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。
主:我就是從資料裡面讀到,你們兩位都是非常忙碌的人,又有很多社會服務的工作,然後又有很多家庭互動的時間,我就覺得很特別。
 秀:因為他很奇怪,有很多想法我覺得非常有趣,好比我們的孩子養的兔子,兔子死了,孩子就哭得要命,他就寫了一篇祭文,爲兔子寫了一篇祭文,然後帶著三個孩子到我們家附近,東豐街的公園去埋葬牠,那天還下雨,我還幫他撐傘,他就在那邊讀祭文,他作立法委員的時候,計程車司機大家都認識他,過一下就一大排的計程車聽下來問他說:「盧委員你在做什麼﹖」他說:「我在為兔子唸祭文。」把兔子埋了以後,那時我們孩子都還滿小,他再告訴孩子說為什麼要有這個儀式,這是尊重生命等等。左鄰右舍都知道,所以盧委員替兔子舉行葬禮這件事情,是我們那邊大家都知道的。
主:聽到這個真的讓人覺得很溫暖、很溫馨,但是卻又真的很遺憾他離開了我們。老師我看妳現在可以談的很開心,我很想知道妳現在的心情,就是一邊跟我們大家在這裡懷念他,一邊內心還會有不捨或傷痛的部分﹖
秀:當然。人家常講時間會治癒一切,我認為是永遠不可能,那點痛它是永遠都在心裡面的,可是我如果生活的不愉快,我的家庭每一個成員都不愉快,另一方面,在天上的他我想也不希望我們這樣,所以我認為應該用不一樣的角度來過我的人生,所以在他生病的時候,我就陪著他走過死亡的幽谷,因為我們兩個人其實是非常理智的人,所以當知道他得到癌症的時候,第一件事情我們兩個坐下來說,因為醫生宣布他只剩下六個月,那六個月我們要做什麼﹖什麼是人世間最珍貴的東西﹖我們討論了半天,其實人世間最珍貴就是友情、愛情跟親情,其他什麼都不算。所以我陪他走這段路的時候,我們是很理智,但是我們又很心痛。例如每天早上起來,我的喉嚨都好像梗了一塊石頭,吞不下去,我很傷心,但是早上起來就是吞不下一口水,有的時候我半夜醒來,我很難過,看他也坐著,其實我們都是在互相安慰對方。可是我們的那種恐懼、寂寞跟害怕,其實一直都是留給自己,然後在不經意的時候就發現。後來我們還是決定要把心裡的話講出來,把彼此心裡的話非常坦承的講出來,然後我們就做了schedule,說剩六個月我們要做什麼﹖我們就帶著孩子到全世界旅行,我們一去就是一個月,很多朋友跟我講說:「妳先生得來癌症,醫藥費那麼貴,你們全家五個人出去,一花就是幾十萬,妳怎麼捨得﹖」後來我想一想,覺得我做對了,因為他走了以後,留給孩子的就是這些非常美好的回憶,後來醫師說他還有六個月,他活了三年,在這三年之間我們去了很多的地方,而且一去就是一個月,那就不管了,就是親情愛情跟友情的話,這當然就是要珍惜。他自己也去歐洲,去美洲,去走遍歐洲跟美洲,你知道他去做什麼﹖他去看以前的朋友跟他們道別,這是我覺得普通人很少能夠做得到,他去的時候,我不知道他在跟他們道別,他說我要去歐洲我要去哪裡就自己一個人去,原來他帶著我們全家,但是他也有他跟他的朋友,他很珍惜友情。我有一位朋友,他後來跟我講,盧委員過世以後,盧委員就把自己很多的書,或是他知道他朋友喜歡什麼,他都把他包好,在他過世之前郵寄出去,所有的朋友都在他過世以後收到他的東西,都哭到不行。好比就是說他們當朋友的時候交換的禮物什麼,他都留下。像我們有一位朋友很喜歡故宮的月刊,他就把所有的月刊用三大箱寄到歐洲去,也有朋友喜歡茶壺,誰喜歡什麼他都知道,他每個都自己包裝,叫他的助理郵寄,我也不知道,後來有些朋友在公司還收到他們喜歡的東西。我覺得他的心很細,當時我們共同討論說,友情親情跟愛情這是無可取代的,這是真的,因為這樣子到他後來過世以後,我覺得我的人生就是要珍惜現在當下,妳不要去埋怨,也不要去講什麼怎麼樣,你要好好的活這一課,就對的起自己對的起大家。有一天我兒子回來,那時候我兒子要考大專聯考,他一回來就說:「媽,你怎麼不開燈﹖」我忘掉我大概從三點鐘就坐在客廳,他回來已經九點十點,我根本就不曉得時間已經過了,因為我很難過。後來我兒子每天五六點都記得打電話回來:「媽媽妳開燈沒有﹖吃飯沒有﹖」害我覺得我實在是一個很差勁的母親啊,兒子失去父親也是很痛苦的,他還要面對聯考,我這個母親怎麼還要他每天打電話問說有沒有開燈、吃飯﹖所以我那天就決定要站起來,我再也不坐在黑暗當中。我的父母親都年紀很大,我的婆婆也年紀很大,我就說:「好,今天帶妳們去逛街,今天帶妳們去吃飯。」只要我有時間,就是讓大家能夠去珍惜。其實人生每個人每天都是面向死亡,即使健康的人他也是一歩一歩的走向死亡,只不過因為你不知道那個點在哪裡,所以你就不會去珍惜,而且對你自己的身體也不會去保健,會覺得反正我就是這樣生活,但是當你生命有一個時間點的時候,你就會去想。我後來在陪盧委員走了這樣一段艱辛的路,在他過世以後,我就會覺得說我要珍惜我生命的每一刻,只要現在我對的起自己,對的起所有人,我就快樂,那我現在就是要把我的愛,我的快樂,我的音樂傳給大家。就是要珍惜啦,知福惜服,就地美滿。不要講說:「等媽媽事情做完帶你們去哪裡。」不要等,現在站起來就帶著他去;也不要講說:「等我的孩子大了以後」,「等你們畢業以後」,現在做到,你現在立刻去做,所以我現在都是這樣子,立刻去做並且珍惜。
主:對,老師說的就是「及時」。
秀:及時,而且不要害怕,而且要大聲說出來。
主:太好了,這真是我們很需要學習的功課。
第三段
主:我們在上一段聽到陳老師有歡樂的、懷念的,也有感傷的,堅強、勇敢的面對往前走。那就我知道的孟伶,妳的經驗可能跟老師不太相同,那也許你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,陳老師是因為先生疾病而離開了,但妳是因為本身有這樣的疾病,而先生拒絕,可以這樣說,從精神層面,從物質層面,漸漸的比較跟妳有距離了,妳來談談妳們的關係。
孟:事實上我先生是那種傳統下來的大家庭,在那個傳統的家庭,事情都是女人在做,等於女人就是要照顧男人,所以我想說他心裡面不能就受的是,為什麼他的太太會在三十幾歲的時候就坐上輪椅,我想應該是這個樣子。
主:我看到妳很多的經驗,也是一個人到醫院去,然後他也沒辦法在旁邊陪伴妳,那這樣的過程妳能不能分享一些﹖
孟:他還是很希望他能表現好的一面給別人看… 
主:給別人看﹖意思是他不是真心的﹖
孟:可是我想這也是不容易做到吧﹖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講,因為事實上面對一個病人,尤其因為我們本身是神經的受傷,神經受傷就有類似排尿跟解便這種……很私密的,而且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事,我們是沒有辦法自己處理的。
主:他有幫妳處理這樣的生活﹖
孟:有,可是可能是在處理過以後,嫌惡吧﹖我不知道說正常的夫妻關係怎麼樣,可是我是覺得,夫妻關係如果要走好的話,可能還是要請個人照顧比較好,我不知道這樣的想法對不對﹖如果是在戀愛的感覺,或者是在談天的感覺,那是很好的沒錯。
主:妳跟你先生的關係,有恢復到像以前還沒有生病之前嗎﹖
孟:事實上是沒有,因為我那時住院一年,我回去的時候,他就把房間分開了,因為我們的家庭其實滿大,房間也滿多的,他就把我們的房間分開,說我應該要跟我的外傭睡。
主:所以後來就把妳安排跟外傭一起睡﹖
孟:對,就是這個樣子,然後事實上一直持續到現在,已經四年了。
主:那你們的關係有可能可以恢復嗎﹖或是改善嗎﹖
孟:其實我曾經一直試圖想要改善,然後也想要去上課之類的,可是一方面也有負面的打擊。
主:怎麼說﹖
孟:像我阿姨忍了三年多才跟我講,那時候在加護病房,我先生對我阿姨所有的事情,就是他說他沒有能力照顧我,希望我回娘家由我父母照顧。我阿姨當下的時候當然是很生氣的,她講如果我要回家,那兒子怎麼辦﹖因為不管怎麼樣我都生了個男孩子,在我先生的家庭,他們非常注重男孩子,剛好我生的是個男孩,他就說孩子跟我回去。然後後來想一想,決定申請外傭。我公公那時候中風十年,都是我婆婆在照顧,然後他們也是分房的,從我嫁過去以後他們就是分房,所以說實在話,我公公走的時候,我看的出來他很痛苦,他身邊沒有人,他在半夜的時候吐血而死掉,好像是中風中在腸子那裡,然後唉一整晚,我那時候覺得他是不是應該去看醫生啊,可是他們家人都說不用浪費這個錢啊,看小診所就好了,那只是一些腸胃炎或什麼的,第二天早上後來就沒有再發出聲音了,那時我想說他是不是真的睡著了,這樣子也好,他總算睡著了,人這樣一直唉真的是折磨。結果後來是早上十點十一點吧,我婆婆一進去看,那個血都已經變黑色了,所以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,他是很痛苦的,而且因為可能是教育的關係,我的公公跟孩子是沒有什麼互動的,然後沒有一個孩子願意回來看他。
主:那孟伶你在這樣的家庭氣氛裡面,妳嫁到這樣的一個家庭裡,後來妳自己又成為一個生病的人,妳還有一個兒子,很可愛,我打電話去喔,聽聲音好成熟啊,是不是跟我們分享一下,在這樣的家庭裡面,妳們現在生活的狀況,是什麼東西維持著妳們現在這樣的生活模式呢﹖
孟:我是覺得我跟我先生有點像partner,就是合夥人的關係,因為我說實話我需要新店這個房子的照顧,我在新店這個房子是一樓,然後坐輪椅的人就是需要一樓,那我跟我婆婆之間是達到一個和諧,因為我婆婆她人還算不錯,那又有個外傭可以幫忙,可以達到一個和諧的關係。那我有二伯跟二嫂,他們同住還有他們的孩子,但是也因為有這個外傭,所以大家達成一個和諧的關係。
主:等於說這個外傭也可以幫忙到整個家庭的工作。
孟:但事實上她的薪水是我跟我先生一人一半的,所以我並不欠他們什麼,所以我今天可以到處出來,這是最大的原因。
主:所以妳還是獨立生活的。
孟:對,事實上我還是可以出去。
主:那孟伶妳的經濟收入是怎麼樣來的﹖
孟:因為我是三十五歲才生病嘛,那所以還有一些勞保局跟當時公司的給付,自己還有一些存款,還有我娘家父母是想盡辦法要援助我這樣子啦。他們是真的一直在想,這是讓我感覺到很那個的地方,因為我兩個弟弟很優秀,只有我這樣一直讓他們擔心。
主:這不一定是這樣講,我覺得生命是互相依靠的,在很多不同的階段。
秀:我是覺得有時候也應該互相珍惜啦,我相信妳的父母親跟妳弟弟是用很不一樣的心情在跟妳一起的。
孟:不過我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,而且我脫離原生家庭十年了,其實那時候我朋友有跟我討論過離婚這個問題,他說如果妳沒有意義的話妳離婚就算了嘛﹗可是我那時候想說,我今天如果回娘家,那棟房子也是我弟的名字,他們是不會講什麼,可是在他們的想法中,並不覺得有個生病的姊姊,我們有些病友是還沒有結婚就生病了,那有弟弟就是有個心理準備說,我就是有個生病的姊姊或妹妹要照顧,那我是不一樣,因為我是嫁出去的人了。但是父母對我來說無怨無悔,無悔的付出,這是真的,尤其是父母對子女。
主:那我們可以從孟伶的故事這裡聽到,其實生命就是有很多不同的處境,在這個處境裡面一歩一歩的突破很多不同的關卡。那最後也讓兩位跟我們作一個總結,談一談這個疾病跟妳生命的關係,妳到現在怎麼樣理解疾病﹖怎麼樣理解生命﹖怎麼樣理解活著﹖
孟:我是覺得我活著就希望可以快樂,而且是正向的去看這件事情,而不是說每天都活的很辛苦、很痛苦這樣。
主:最後也請陳老師,我們今天在這裡談生命、談疾病、談活著,為我們做個總結好嗎﹖
秀:活著就是要能夠把握啦,人來到這個世間走一趟,長長短短,我剛剛講過,其實每個人過一天就是歩像死亡,所以要看開一點,能夠把愛給旁邊的人就給旁邊的人,然後真的要珍惜現在,做你想做的事,把快樂給別人,給予會帶給你寬闊的胸襟,還有對生命價值的看法。我女兒就說:「看媽媽的一生,就好像坐雲霄飛車,滿命苦的。」可是我自己不覺得,我覺得是每一次我都站起來,都是用不同的角度來看生命,我非常珍惜生命,然後每一天活得讓自己覺得舒適,然後我珍惜每一個跟其他人相遇的機會,好比說今天來到這裡,我真的非常高興,只要我有時間,我真的非常願意來,當你把這樣的感覺給身旁所有的人,其實每個人都增加很多的快樂。
主:謝謝。我想今天聽眾朋友都聽到了我們兩位來賓喔,如何慷慨的將自己的生命經驗跟我們分享,讓我們從裡面聽到了不同的故事,聽到生命的限制,聲命的挑戰,但是更看到這後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,那是勇敢的,堅強的,耐力的馬拉松。我們很感謝兩位的分享,祝福兩位平安健康,也祝福聽眾朋友平安健康。
|